第135章“你可以帮我吧?”
新的一天, 妫越州照旧踏着朝阳走进了督政署。她来得早,楼内的走廊上不见旁人也是正常,然而当她走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前时, 却微微驻足。紧接着,她一把将门推开,便见室内办公桌后、在她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人。
那是一个年轻女子,约莫二十岁上下,尚未完全褪去婴儿肥的面颊之上有双细长的瑞凤眼。她剪着短发, 胸前佩了一枚刻着国徽的玉珠, 一身藏青色军装挺括整洁。
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中年女性,容长脸上神情肃穆,嘴角微微下垂, 一头长发束冠,簪着金钗, 身上穿的是旧式女官的靛色长袍——妫越州能认识这个,是因为从前曾在棠明的相册中见到过。那是棠明在随侍承德太后之时留下的一张照片, 所穿衣服上绣着的蝙蝠云纹和眼前这位的很相似。
妫越州知道这是谁了。
“你就是妫越州?”那年轻女子同样也在打量她,片刻后才出了声, 声音很是清亮,“百闻不如一见啊。郑姨,你稍后将朕的那方齿虎玉雕取来, 今日就赐给妫卿啦!”
妫越州挑了下眉,紧接着便见那个被皇帝称呼为“郑姨”的女官面露不赞同,低声劝道:“陛下, 那方玉雕乃是承德太后遗赠之物, 得您珍爱,贵重非常……”
“郑姨不必多言, ”皇帝段璋挥了下手,显然是已经拿定了主意,笑着说,“朕与妫卿一见如故,相逢恨晚,何物不能相赠?”
妫越州别过头,没忍住笑了一声。
“——大胆督查使妫越州!”郑女官眼风一扫,发现她的举动后便厉声斥责道,“竟敢对陛下不敬!”
妫越州这两天听这类似的话都有些腻了,她正想说些什么,却见段璋已率先对郑女官道:“郑姨,你过于小心循礼了,妫卿生性豪朗,不拘礼节,朕正喜欢呢!”
妫越州点头道:“是啊郑女官,我‘生性豪朗、不拘礼节’,陛下想跟我单独聊聊呢,是不是?”
段璋在她的眼神中扬了下眉,紧接着便赞同道:“是啊,郑姨,你就先出去。等到棠姨来了,也让她不必惊慌,我有妫督察长作陪呢!”
郑女官低呼一声,劝了几句,却见段璋渐渐沉下脸来,当下也只能行了礼后退出去了。擦肩而过时,她特地警告地盯了妫越州一眼。
妫越州无所谓地笑了下。
“棠姨说妫卿不能来参加朕的生日宴,朕心中甚是遗憾,特来一见,”段璋等这空间只剩下她们二人之时,继续用清朗的声线开口道,“妫卿人中龙凤,朕果然见之心喜!”
妫越州于是问:“有多欣喜?”
段璋原本从容自满的神情卡住,她愣了一下,神情中警惕地浮现出几分怀疑。从以往的经验而言,一般的臣属都会在此时感激涕零继而力表忠心,她确实没料到,这里还会有人不按常理出牌。
“陛下,毕竟我‘生性豪朗、不拘礼节’,”妫越州微微歪了下头,说,“你生气了吗?”
段璋强自压道:“朕自然不会……”
“那就好,”妫越州点点头,“陛下还有什么事么?你不清楚,我的工作还是很忙的。”
“……妫卿,你这是在赶朕走吗?”段璋压下眉毛,这时当真生了几分火气,她拍着扶手道,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
妫越州仍旧说:“陛下见谅,毕竟我‘生性豪朗’……”
“你住口!”段璋气呼呼地站起来,指着她说,“你敢寻朕的消遣?信不信朕治你的罪!”
妫越州仍旧立在原地,略有些无辜地开口道:“陛下见谅,只是今日相见,还得了陛下贵重的礼物相赠,我心中还是惶恐的。”
段璋听了这话将信将疑,一时觉得她终于说了点正经话了,一时又想纠正那“礼物”是“赐”、并且她应当先谢罪后谢恩。
——她现在后悔让郑姨出去了。
段璋最后冷哼一声,拂袖道:“朕看你半点没有惶恐的意思!”
妫越州笑了下,说:“岂能不惶恐?毕竟昨日在和郡王府,和郡王也是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送礼物了,署长不收,他又大怒……若非如此,陛下今天也不会过来吧?”
段璋闻言,面无表情地望着她,又继续坐下,道:“原来你是想为这个请罪?”
妫越州却摇头说:“不是。陛下既然来了,我何必多此一举?”
段璋眉头拧起,思绪一转便领会到了她的意思。
“哦,那你是要问段礼的罪咯?”段璋不辨喜怒地说,“你将他险些气死,和郡王现在还病歪歪下不了地呢。你还将璐王世子徐正明踢成了骨折!你真是……好大的胆子啊,妫越州。”
妫越州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“怎么,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吗?”段璋眯起眼睛问。
“我只是在替陛下发愁,”妫越州笑了笑,缓声说,“你既舍不得那些个皇亲国戚受伤,又不想折了督政署这柄好用的快剑。陛下,鱼与熊掌,焉能两全乎?”
段璋眸光一闪,方才的年轻气盛隐去,周身的气场已变得凝而重。她再望向妫越州的眼神中寒意沉沉,没料到自己的打算竟会让这个刚见面的女人毫无顾忌直接说破了。
她是皇帝,初临帝位不久,根基尚不稳固,外有新党作乱,目前最能依仗的,除了母后留下的女官势力,就是以璐王为代表的老旧贵族。如今正逢新党颓败,本该齐头并进、趁势奋发才是,岂能任由“左右手”自己掐起架来?
段璋昨日连续收到棠明和徐正明等人的奏折,十分准确地从中找出了那个关键人物:妫越州。徐正明为自己和段礼喊冤,直指督政署妫越州“目无尊上”“嚣张跋扈”“罪无可恕”;棠明虽然极力陈情,却也不可避免提到是下属妫越州直接同二位皇亲发生冲突。
妫越州。段璋一直对她很感兴趣,从之前的成绩来看,这是柄极利的刀,几乎能将内阁剖腹穿肠。可若太锋利了,逆了用者的本意,那就不好了。
段璋想打磨这柄刀,也直觉预感到两方中恐怕妫越州才是那个最不好轻易说服的。毕竟段璋了解棠明,她是母后留给自己的不二忠臣,她一定不会违逆旨意。而徐正明与段礼两个,自己拿他们犯错的把柄压一压,也一定会暂时安生下来——皇亲国戚,在不触及根本利益的情况下,总是很好说话的。
所以她最先来到了这里。
“妫卿,你想要什么?”段璋沉声说,“你难道不要要这个国家复兴、繁荣昌盛?还是你反过去想助内阁一臂之力?”
她在妫越州不语的视线中继续说道:“朕也愿意保证,段礼会受到应有的惩处,徐正明也绝不会再来招惹你。”
妫越州顿了下,问:“你知道,段礼究竟犯了什么罪么?”
“无论什么,朕都能保证绝没有下一例。”段璋年轻的面孔中露出了几分诚恳,“无论是段礼,还是其他人。”
妫越州目光定定地望向她。段璋则继续以一种平稳而自负的语气说道:“朕可以、也愿意向你保证,妫卿。”
“咚咚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