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钱复宽……”魏央于是点头,转而看向政宰,还未开口,那厢顾闻先就急着打断了她。
“钱兄不是如此口风不严之徒!”他说道,“该是妫越州狡诈……”
魏央淡然看着他不语,自然也不会提醒他政宰此时的面色不佳。
——无论钱复宽出不出得了督政署,他都得死。这是政宰的意思。
“好了,”政宰出声了,“钱复宽的生死,不用你关心。”
他望向魏央,魏央于是继续道:“我得到消息,钱复宽本欲服螙身亡,可督政署竟然请来了和郡王府里的医生,不知现在是否活了。但如果在他意识不明之时有督查使诱供,确实容易说出一些事情来。”
眼见在场众人都神色阉沉,就连顾闻先心中都打起了鼓。毕竟他也清楚:钱复宽知道的东西,确实不少……
最后钱复宽之事还是由魏央主理。顾闻先则心满意足恢复了司长之位,自政宰办公厅出来之后,还忙着与贾德龙等人互相恭维。
“……这启明学子一案,也还要老弟你多多助力啊,”贾德龙说,“李和与钱复宽二人都落在了督政署,我一时措手不及。老弟与钱复宽交好,现在又寻回了主要证据,实在是大功劳!有政宰钦点你来帮手,我可真松了口气!”
“贾司长客气了!”顾闻先缠着绷带坐在轮椅里,行动不便,身体乏累作痛,但志得意满,不能辜负,“能寻回证据也是贾司长鼎力支持的缘故!现在既然政宰亲命,我自然是全力以赴、绝不藏私!”
贾德龙哈哈大笑,二人一路闲聊着到了办公地,便说起了正事。
“……依老弟的意思,这一半的‘契约书’,咱们该怎么用才好?”
“这一半的地方也有不少名姓,”顾闻先说,“自然是找出这些人来细细劝说,让她们翻供!这些人么,不见棺材不掉泪,只要利用这证据叫她们以为已暴露、死了心,那事情就好办了!”
贾德龙说:“老弟所言甚是!只不过……虽说这女流之辈胆子算不上大,但若真有滑头的,瞧出来这证据不全……”
“这难道算难事?”顾闻先笑道,“真正的证据,又岂能交在这些个慊犯手中?”
贾德龙眼睛一亮,又听得顾闻先继续说道:“而且,我听说警政司不是已经有了人证?难道就不能再让这人证也多帮个忙么?”
——这确实是好主意!
贾德龙思绪豁然开朗,当即便打去了一个电话。于是等太阳刚刚升起之时,巡捕房的关押室又迎来了一女一男两个客人,女的身穿貂皮,男的腕子上戴着银表,二人向捕快打过了招呼,轻车熟路便进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关押室。
这屋子从外面不显,瞧着和其它黑黢黢的监室别无二致,推门进入后才知“别有洞天”,室内布置舒适明净,家具用品一应俱全,还有个独立卫浴间。有个女学生正躺在床上看书,见到人来,便慌忙从床上跳下来。
“妈……你们怎么又来啦?”她带着些委屈和不知所措问道,“不是说看见我老师,这两天就不过来了吗?”
“有正事,”那女人进屋便把包向男人怀里一甩,大步向女儿揽了过来,“诺啊,这回有两件事,你可得办好了。”
原来这女学生正是夏临昕口中的同学秋诺。此时她被母亲揽着到沙发坐下,心里突然有些慌,忙问:“怎么了妈?要提前庭审了?”
“不是,”她母亲拍着她的手,低声说,“诺啊,第一件事,一会儿你得去跟你的那些同学们谈一谈!就说警政司已经把你们写的那什么‘契约书’找着了,让她们不要再坚持了,跟你一样,老老实实都交代了,别硬撑着受苦!”
“什么?!”秋诺猛然从沙发上弹起来,她本就肤色发白,这会儿更是面无血色一般,结巴着道,“证据……证据真的找到了?”
“哎呀你先坐下,”她母亲拧眉将她拉回来,正色道,“你动动脑子秋诺,证据要落了实,还用得着你去说?贾司长给我打电话了,说是会做一份假证据出来,你呢,就配合着这里的巡捕……”
“这怎么能行?”秋诺尖叫着打断了她,“我本来……我本来已经……怎么能再去骗她们呢?”
“……这怎么不行?”她母亲深吸口气,耐着性子捉着她的手说,“她们做的那些事,本来就是坏事!你是迷途知返——要不然你现在还在那一窝蜂似的关着呢!还能靠着什么养病的借口搬出来么?妈妈和爸爸还能时常来看你么?现在你再去,也是为了你同学好啊!”
秋诺却低头落下泪来,她带着哭腔开口道:“不是!她们都对我很好……是我,是我害怕……是我背叛了她们……我不能,不能再……”
她母亲拧眉瞧着她抹泪,别过头叹了一口气,又继续沉声说:“事情你已经做了,哪还有后悔的余地?再说,这回如果帮贾司长干成了这件事,家里的生意才算能彻底在这京都立住了脚!你先前不是还说嘛,刚来的时候有人说你是‘乡巴佬’!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了!秋诺,你想想从前咱们怎么过的,这回可不许掉链子啊!”
秋诺仍然低头哭着不接话,她母亲也不再管,又吩咐起了第二件事。
“今天贾司长会特别批准你出去一趟,你不是说看过那个夏同学在藏什么国外的杂志吗……”
“我、我不知道!”秋诺慌张地反驳说,“只是偶尔看到过一次,说不定……说不定只是我们平常读的报刊啊……我不记得了……”
“——你听我说完!”她母亲严厉地说,“那些个报刊之前警政司一直没找到,你如果能找到是最好的!另外,这些个报刊是从哪里来的,你知道吗?”
“我不知道!”秋诺喊道,“我真不知道啊!你别问我了!”
她父亲一直靠在她母亲身后坐着,此时见秋诺似乎崩溃,便小声对妻子道:“要不然……还是先别逼孩子……”
“你滚一边去!”她母亲呵斥道,“平时没见你多管,这会子装什么好人!”
她父亲讪讪地笑了下,又低头不说话了。
“——你不知道,也不碍事,”她母亲继续对秋诺说,“巡捕房会让你指认,你就指那个该指的人,记住了吗?”
“不、不、我做不来!”秋诺挣开母亲的手,站起来连连后退,“我不能再这样干了,这跟污蔑有什么区别?我不想……”
“——你不想?”她母亲也霍的一下起身,厉声指着她道,“你不想干也已经干了!我教过你多少次?事情要么不做,要么就做绝!当初你若有骨气一直不开口,我这当妈的自然也陪你熬得下去!可你既然受不住忍不了,这时候又来作什么样子!哪有两头都好的事?吞吞吐吐、优柔寡断,我齐素岚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?!”
秋诺捂着耳朵,扑在床上哭。
她母亲齐素岚一甩袖子,同样气急,路过狠狠踢了那鹌鹑似的丈夫一脚,在厅里一边转着圈,一边又继续道:
“打小,你说什么事没紧着你?你爸生不了,我也不想再生,家里就你一个!吃穿用度什么时候短过你?就是上学——也是现在女孩子能上学——也得让你上最好的那个!就是在这里,哪怕暂时出不去我也疏通关系让你住得舒舒服服!你不蒸馒头争口气行不行?秋诺,你怎么就立不起来?!哭哭哭,一天到晚的跟你这个死爹一个死样,我见了就来气!”
秋诺把头捂在被子里,依旧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。
“我告诉你,秋诺,”齐素岚定了定情绪,又以不容置疑地语气开口道,“这事是贾司长安排的,我已经应了,你是行最好,不行也得干!家里的生意一直不太好,这回务必要在京都安下脚来!你想想这整个家重要,还是你那些个同学重要?你想清楚了,我跟这里的捕头说,一会儿再来!”
放下这话,齐素岚也不耐烦留下,推开门又走了。秋父抱着她的包,向女儿丢下一句“还是听你妈的吧”,也急匆匆跟上走了。
秋诺仍旧扑在床上呜咽。
*
同样的凌晨,妫越州穿戴整齐正,刚推开书房中的门,却是一愣。秦襄仪正伏在桌上,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向她望来。
“……你来了!”与憔悴的外表不同,她的精神十分亢奋,“快来看,我把这些词的意思都查出来啦!”
妫越州快步走近,便见到在原本字符纸之外又多了一沓画好的图纸,方框内分割出不同的矩形,每个矩形中都写着几行字——这正是秦襄仪破译的成果。
“这个是‘账目’,手,絮絮叨叨地向妫越州介绍。
说了一会儿,见妫越州一直不做声,她擡起头,在对方的视线中高兴地笑了起来。
“我昨晚偷偷溜来啦,”秦襄仪说这话时还带着得意,“我真开心。”
妫越州于是也笑了,有些无奈,又有些开怀的样子。
“好,那么恭喜你,”她接过那沓图纸,郑重其事地对秦襄仪说道,“也恭喜我啦。”